「卡拉马佐夫兄弟」宽恕

(上)

[格露莘卡/卡捷琳娜]

    等阿辽沙冲出病房去追卡佳时,格露莘卡站在病房门口,双手抱在胸前,带着讥讽的微笑,脸色却出奇的苍白。

    米嘉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一阵,向她伸出手,恳求地看着她,“格露莘卡,亲爱的……过来吧。”

    格露莘卡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用饱含怨毒的口吻尖刻地回答道,“那位阔小姐已经走了,您怎么不追上去?”

    “亲爱的。”米嘉痛苦地看着她,他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他那副苍白的模样看起来叫人真难受。

    格露莘卡咬咬嘴唇,但她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语调刻薄,但声音已经开始发颤,她力不从心地说道,“你还爱着她,我早就知道了!你爱着她的高尚,你认为我永远也比不上她!是的……但她却在开庭时毁了你,她毁了你!”她的声音有了哭腔,眼圈发红,但却以一种恶毒的口吻说道,“我永远也不会宽恕她!我要让她懊悔一辈子,正因为您爱她!”

    “你就不能宽恕她!”米嘉大声埋怨道,他的目光蕴籍着痛苦,“你非得老是这样计较吗!”

    格露莘卡猛地后退两步,她绝望地说,“您说爱着她,您还要爱她一辈子!”她颤抖地抬起手,搭在门把上,从病房里冲了出去,“我不同意,听着,我绝不同意!”   

    “格露莘卡!”米嘉掀开被子,连鞋也未穿就冲出去追她,等他气喘吁吁跑到医院大门时,两侧的晕黄色灯光落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米嘉扶着电线杆喘了两口气,痛苦地捂住双眼,顺着电线杆坐在了地上。
   

    格露莘卡从病房里冲出来后,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她不愿回去。她挑剔地看了看周遭的一切,嘴角还挂着嘲笑。但这抹嘲笑很快就消失了,她双手紧抱着两臂,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她的额头滚烫,像是在发烧。

    我能去哪呢?她问自己,她要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随便哪里,去西伯利亚也行。她飞快地走着,想把身后的一切远远抛开。他还在生着病,一股愧疚感从她的心底升起,但很快,她嘲笑着审视自己的内心:怎么,你还在想着他不成,一切都完了!他爱的是那个阔小姐!
 
   她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人突然多了起来,但她对周遭一切已经毫不在意了。街上热得可怕,又闷又拥挤,到处是石灰,砖块,尘土和夏日的闷热。从酒垆传来的难闻的臭味和酒鬼胡闹的叫喊声刺激着她本就不正常的神经。她的脸上闪现了深恶痛绝的表情,她全身无力,只想逃开聒噪的人群,找个安静的地方歇一歇。

    她继续向前走,脑子里什么东西在乱哄哄地叫喊着,她揉揉双眼,但那天旋地转的感觉却始终没能消失。她浑身颤抖一下,望向了远处的一座房子,她心揪紧了,每根神经都战栗起来。她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但一种奇特的感觉告诉她一定会发生什么。
 
   这座房子砌着灰漆,一边临街,一边临河,样子古式又典雅。此时房子里所有的窗户都透出浅黄色的光,不时有各式各样的人进出,室内暖融融的空气中洋溢着笑声,谈话声以及烤肉和稠肉汤的浓烈香味,毫无疑问,那里正在举行宴会。

    格露莘卡眼前一片眩晕,一股寒意顺着脊梁攀爬上来,但她的脸颊却微微发红,她浑身滚烫,像是得了热病。暮色正浓,一种奇怪的感觉攫住了她,她敢肯定里面一定会有事情发生。但她的模样几乎病得很厉害,病中的感觉往往是不准的。

    这种感觉促使格露莘卡向前走去,看门人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让她进去了。她上了楼梯,进了一间宽敞又舒适的房间,房间的摆设相当古雅,有很多器皿灯具和插花名画,窗上挂着薄纱窗帘。宴会的人们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这类好奇是因为她的美貌——毕竟她的穿着无可挑剔,除了脸色惨白得厉害。
 
   格露莘卡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她将丝绸披肩搭在膝盖上——从进屋后,屋内的暖意便让她整个人舒坦起来了。她静静地打量着宴会的人,就像一只慵懒的猫。这时,一个善良可亲,二十多岁的女性走了过来,她的眼睛挺漂亮,俄罗斯风韵,个很高,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似乎不愿让参加宴会的任何人受到冷落。

    格露莘卡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她的各个问题,眼神冷漠地看向前方。

    “您一个人来的?”对方热切地看着她。

    “是的。”

    “喝点茶?”

    “不必了。”

    “您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希望我没有失礼——您脸色苍白。”

    格露莘卡脸上露出恍惚的神色,她用手背探探自己滚烫的额头,摇摇晃晃站起身,“我也许不太舒服,该离开了。”

    这位高个的年轻女性微微一笑,“上帝保佑您没事。也许能知道您的名字?我叫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

    格露莘卡突然浑身一颤,像受了惊般猛地站起身,脸色白得更厉害了,但很快她回过神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试探性的问道,“令尊是该地戍边营的中校吗?”

    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被她的反应给怔住了,但这位好心肠的姑娘没怎么在意。她微微点头,听对方继续问道,“我好像听过您妹妹……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认识她,您介意告诉我吗?”

    “卡佳?”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她十分疼爱自己的妹妹,也乐于听别人提到她,“她最近才过来,刚刚在京里的一所贵族女子学校毕业。”

    “您说的是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您点头了,真的是她!这位阔小姐!”她没有注意到她语气中的讥讽已经让对面那位善良的女人有些愠怒了,她的嘴唇发白,看起来几乎要晕过去,“天真无邪的寄宿生!”   

    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她一向护着自己的妹妹,甚至能说崇拜她,她的语气不像起初那么热情,甚至有些冷漠,“您病了,也许该回家休息。”

    格露莘卡的大脑已经一片混乱,她没有留意对方说的话,也没有在意对方语调的愠怒,而是一把握住对方的手,“我得见她,我得见她,不,请您告诉我,您告诉我一件事,这对我至关重要,您认识德米特里·费奥多罗夫维奇,卡拉马佐夫家的长子吗,求您告诉我!”

    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被她的模样吓着了,她脸上闪过一丝迟疑的神色,“我认识他,我的父亲是他的上司,他是戍边营的准尉。”

    这个时候,在这个时候!格露莘卡大声笑了起来,引来大厅不少人的目光,她那明亮的眸子显得脸色更苍白了,“那么,您的妹妹,您的妹妹卡捷琳娜认识他吗?”

    “你在胡说!”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恼羞成怒,“卡佳怎么可能认识她,您在污蔑,我请求您离开!”

    “我并没有恶意。”格露莘卡飞快地说,但她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我想见见她,不,和您说就行了。”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吃惊地发现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平静,嘴上挂着讥讽而傲慢的神情。格露莘卡凑到对方耳边,神秘地说,

    “令尊账上少了四千五百卢布公款,您知道吗?”

    “您在污蔑,您一直在说谎!”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恼羞成怒,“我请您出去,并要求您马上,立刻向我道歉,您一直在污蔑我的家人!”

    “这可说不准。”格露莘卡唇边闪过一丝讥讽,她那胸有成竹的模样让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有些拿捏不准,就像是真有那么回事一样。年轻的女人把这个绝望的念头抛开,“你这话是毫无根据,前不久将军才来过,钱都在……”

    格露莘卡打断了她,她讥笑着打量她一番,慢吞吞地说,“那时候钱都在,现在没了。”

    对方大惊失色,她重新打量眼前的女人一眼,“您听谁说的?”

    “都不重要。”格露莘卡眸中闪过一丝痛苦,这让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怔了怔,“您放心,我没兴趣传这些事,只要……”她突然大声地笑了起来,“您的妹妹现在在吗?我想看她一眼。”

    “她现在在自己房里。”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迟疑地说。

    “不了,她自然会来找我。”格露莘卡露出一个傲慢的神情,这让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的愤怒更深了。“我想向您进言一句,这话不知道会不会另有人告诉您,如果有人这么说,请您厚着脸大骂他几句,并告诉他压根没这回事,令尊的钱还好好地在书房里。”说到这,她笑了笑,“言归正传,我向您进言……您大可不放在心上,但以防万一,如果向令尊追查这四千五百卢布时,他缴不出这笔款子,为了使他老人家免遭审判,一把年纪贬为士兵,最好悄悄让你们那位贵族学校的寄宿生来找我,也许我会有这么一笔钱,八成心情一好,能交给她,您放心——”格露莘卡的嘴角始终挂着嘲笑,“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您可以去萨姆索纳夫那找我。”

    “你太可耻了!”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的神色像是已经相信了这件事,但她的自尊明显被对方的傲慢给激起了,“我是不会把卡佳交给你的!”

    格露莘卡没有理会她的愤怒,她从茶几上撕下一张纸,拿起笔写下了老商人萨姆索纳夫的地址,写的时候她突然轻轻笑了一声,随后硬塞给了阿嘉菲娅·伊万诺夫娜,漫不经心地走出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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